日边随笔

李广田(1906~1968),山东邹平人,作家、学者。著有散文集《画廊集》、《回声》,短篇小说集《金坛子》,学术论著《文学枝叶》等。生死之间只要你活着,你的脊梁骨还能驮,你一双蹄子还能供驱使,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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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李广田

李广田(1906~1968),山东邹平人,作家、学者。著有散文集《画廊集》、《回声》,短篇小说集《金坛子》,学术论著《文学枝叶》等。


  生死之间
  只要你活着,你的脊梁骨还能驮,你一双蹄子还能供驱使,而你的两只手爪也还能在泥土里挖掘,你当然还有用,也就有人管——管你的生命不绝如缕,管你,不让你休息。
  只要你真的死了,你咽了最后一口气,或者你最后一口气尚未咽完,也许还只余半口气,你反正必死无疑了,于是也有人管——管你,把你用绳索捆起来,像捆一段木头,然后把你抬到郊外,去喂乌鸦,喂野狗。如说他们是乐意管,也不见得,他们是不得不管。因为,如果不把你交给旷野,你就会腐烂,发臭,你就会化成一种不好的气味去妨害别人的鼻子,而你的样子也妨害别人的眼睛,他们要讲求卫生,要眼不见为净,就得把你除去。
  只有生死之间的人最无办法。说你是活的,然而你已不能供驱使,你已不能作奴隶,你爬也爬不起来了;说你是死了,然而你还瞪着一双求救的眼睛,你也许还发出一种含糊的声音,你成了哲学家,你说出你一生中最高最深的语言,因为你的语言已不为能听的人所领会;你当然还没有死,要把你捆起来抬出去,为时未免尚早,于是你只好倒在路旁,树下,石上,垃圾堆上,让太阳晒你,风吹你,雨打你,苍蝇吃你。试想,在这多风雨的季节,这时代,你虽然不能动了,却还有知觉,你觉得湿,觉得冷,你浸在水里、泥里过日过夜,然而无可如何,你只好让一切自然的力量把你从生拖到死。要把你从死里拉起来,那该是人的事,人既不管,太阳、风雨,就更不管了。
  生死之间!我们是生呢,还是死?还是在生死之间?而且,应该怎样办呢?我等待回答。
  早晨
  我每天早晨都怕晚了,第一次醒悟之后便立刻起来,而且第一个行动是:立刻跑出去。
  跑出去,因为庭院中那些花草在召唤我,我要去看看它们在不为人所知所见的时候有了多少生长。我相信,它们在一夜的沉默中长得最快,最自在。
  我植物甚于爱“人”,因为它们那生意,那葱茏,就是它们那按时的凋亡也可爱,因为它们留下了根柢,或种子,它们为生命尽了力。
  当然我还是更爱“人”,假如“人”也有了植物的可爱。酣睡一夜而醒来的婴儿,常叫我想到早晨的花草,而他那一双清明的眼睛,——日出前花草上的露珠。
  感谢
  到市上买菜的人回来了,我总要接过菜篮,我要仔细观看:果子的艳红与丰满,菜叶的鲜嫩与葱茏,和在这些上面领受到早晨的欢悦,而我的心里又充满了感谢。
  买菜人说:“你要看啊,请到菜市去,或者更好是到果子林去,到菜园去。”
  我说:“不,我不但要观看,我还要种植。”
  经验
  我读一本旅行记,而我想起一种经验——经验,这正是“经验”的意义。
  有一个很长的时间,我们在赶路,紧赶紧赶,赶到夜深,才赶到一个地方住下。这地方给我们一种神秘的感觉——在夜色中,尤其在暗淡的灯光所照出来的迷离形象中,我们不知道这地方是什么样子,我们所住的是什么房屋,周围是些什么人,什么山,什么水,什么树木与路径。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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